在美元的全球霸权体系中，美元对全球贸易体系、投资体系与储备体系的掌控构成了机制化霸权的三级阶梯。其中对以石油为代表的大宗商品交易体系的美元化控制，不仅关系到美国的核心国家利益，更是测试美国主导全球金融分工的风向标。而由俄罗斯发动的终结石油美元运动，尽管道阻且长，但基于内生性衰退因素和全球经济竞争的外部挤压，美元将不可避免地步入全面衰退轨道，国际金融分工大洗牌有望开启全球金融新秩序。
如今的奥巴马可能比其任何一位前任总统都格外担心美元江山的稳固程度。
由全球第三大石油生产国俄罗斯掀起的终结石油美元运动，短期内或许很难对美元在石油交易体系中的绝对主导地位产生伤筋动骨的影响，因为要让沙特、科威特、阿联酋等中东国家抛弃石油美元至少在目前看来并不现实，而与美国有着诸多战略利益交汇的欧盟，尽管其成员国三分之一以上的石油和天然气供应依赖俄罗斯，但要让上述国家放弃美元交易偏好同样难度很大。不过，战略勾兑能力绝不逊于奥巴马的普京，经过这些年来的深耕发展与合纵连横，不仅早已让俄罗斯告别了过去那种捧着金饭碗还挨饿的日子，而且在地缘政治乃至全球格局中大大强化了俄罗斯的影响力。早在普京结束第二任总统任期时俄罗斯的人均GDP就已经超过1万美元，不仅在金砖四国中位列第一，而且与美国的差距也比8年前大大缩小。2012年5月7日，普京开始其第三任总统任期。宏志在胸的普京，一方面继续在改善民生上下大力气，于2013年10月宣布全体俄罗斯公民永久享受免费医疗，另一方面致力于扩充俄罗斯在地区与全球的力量边界。在普京看来，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的欧洲根本不是战略上的对手，东亚的日本尽管做梦也想收回北方四岛，但以日本的那点常规军力以及先天不足的岛国环境，要与俄罗斯全面对抗可谓痴人说梦。俄罗斯要做的是，在稳步加强与中国战略协作的基础上，有效整合印度、巴西等国的国际影响力，利用美国力量相对削弱的疲劳周期，熟练运用俄罗斯掌握的资源力量工具与军事威慑力，将俄罗斯打造成一流强国。
所谓“谁掌握了石油谁就主宰了世界，谁就能控制对手”，既反映了石油之于全球经济神经的重要性，亦暴露了石油体系的内生性脆弱。而自1972年由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和国务卿基辛格创立了石油美元循环机制以来，经过1974-1986、1986-1999以及2000年以来的三个阶段发展，如今的石油美元体系被广泛认为是美国制定对外政策的核心考虑要素，某种程度上也是美国仰赖机制化霸权维持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霸主地位和首席资产定价国的基石。众所周知，总价值高达6.8万亿美元的石油美元体系除了创造出至少等同于全球石油贸易总量的货币流动性之外，还是美国维系全球货币体系完整统一的关键环节，是美国精心构筑的经济高边疆的核心所在。1973年，当西欧出现抛售美元，抢购黄金和马克的风潮，日元、马克、英镑、瑞士法郎等也在蚕食美元的市场份额，宣告了布雷顿森林制度的最终解体之后，美国吃定了主要经济大国对能源依赖，轻松出击，就让石油与美元挂起钩来。尼克松派财政部长西蒙飞赴产油大国沙特，跟欧佩克达成了一个约定：全球的石油交易与美元挂钩。美元和黄金脱钩之后又跟大宗商品石油挂钩，实际上就在一定程度上强迫了全世界所有需要能源的国家，必须储备美元。美国政府、金融和能源巨头们还联合伊朗、沙特等中东盟友，蓄意制造石油危机推动以美元计价的石油价格暴涨了4倍，促使石油贸易对美元需求猛增并挽救了美元衰败。今天，尽管美国对全球金融的绝对主导地位出现了动摇迹象，但美国通过对石油交易体系的美元化控制，仍将全球经济牢牢绑在美元战车上。
可见，在美元的全球霸权体系中，美元对全球贸易体系、投资体系与储备体系的掌控构成了机制化霸权的三级阶梯。其中对以石油为代表的大宗商品交易体系的美元化控制，不仅关系到美国的核心国家利益，更是测试美国主导全球金融分工的风向标。
只是享有太多机制化霸权红利的美元在全球货币与金融体系中的边际影响力已经处于极为敏感的时间当口。从全球主导货币的生命周期来看，美元在统治国际货币体系长达70年之后，基于内生性衰退因素和全球经济竞争的外部挤压，正不可避免地步入了全面衰退的轨道。
2008年发生的金融危机将美国的自私本质彻底暴露于世人面前，各国越来越感到全球经济的美元化事实上是一种主动陪绑，于是金融主权意识不断觉醒的新兴经济体国家开始探索“去美元化”路径。其中各国开展的双边货币互换成为“去美元化”的常态性动作。俄罗斯首先在与伊朗和中国的石油交易中打破了强制使用美元的惯例，俄罗斯看到部分欧盟国家的经济软肋，即便那些天然气供应主要依靠俄罗斯的欧盟国家暂时不配合双边贸易中的“去美元化”，至少也不会对俄罗斯的终结石油美元运动施加压力。而同为金砖国家成员国的中国，自2008年底至2013年，已先后与24个国家和地区签署了总规模约2.6万亿元人民币的货币互换协议。今年，中国又与阿根廷续签，与瑞士新签了货币互换协议。按照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人民币在实现贸易项目下的跨境流动、资本项目下的跨境流动以及离岸金融中心的人民币流动之后，迟早要嵌入全球储备货币体系和大宗商品交易体系中，尽管这个时间跨度可能需要相当长时间。
从全球金融竞争与经济格局变迁的视角来看，美国最为担心的是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系的欧盟和第二经济大国的中国在终结石油美元方面的动作。尽管欧元由于欧债危机迟滞了嵌入石油交易体系的进程，但如今的欧元已初步打入逐渐扩大的石油美元循环进程，全球石油交易以欧元结算的金额已达到7000亿欧元。而美国不久前对巴黎银行开出的天价罚单，尽管暂时让欧洲金融巨头不敢与美国步调太过不一致，但将来大规模降低美元交易偏好的国家可能就来自欧洲。
犯了力量使用过度错误的美国应该不会忘记德国证券教父安德烈·科斯托拉尼的这句“一种货币只会死在自己的床上”格言，美国一定会运用多维力量体系来维持美元本位，尤其是石油美元霸权。世人应当看到，美元清算系统依然非常健全，金融市场体系依然是主要国家中最完善的，美国自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以来精心打造的金融高边疆，其超强的防范能力和金融霸权本身的惯性也决非一场金融危机所能摧毁。由俄罗斯发动的终结石油美元运动，注定道阻且长，但在趋势变迁面前，美国要么适应这种变迁，适当时候与主要经济体磋商国际金融秩序重建，要么在自私道路上越走越远。
时间不在美国这边。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金融贸易学院院长）
2014年8月22日
